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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楼梦里人物

2024-03-04 14:29:38理想梦想1

《红楼梦》中的茗烟又叫焙茗,是贾宝玉“第一个得用”的贴身书僮。在大观园以外,茗烟的地位之重要及其与宝玉的关系之密切,不亚于怡红院里的袭人和晴雯。然而由于《红楼梦》的主人公贾宝玉主要活动场所是在大观园脂粉堆里,因此宝玉的男仆小厮们很少有出场表演的机会,大都急急而来,匆匆而去,性格特征不大鲜明。相比之下,只有茗烟,虽然在书中出场的次数也不算多,但却显得性格鲜明,形象可爱,读后令人久久难忘。 第九回,茗烟是以一个“不谙世事”的顽童角色出场的。他为了使自己的小主人贾宝玉和秦钟不被人欺侮,在贾蔷的挑动下,大闹学堂,其顽皮淘气而又勇敢活泼的形象跃然纸上: (茗烟)便一头进来找金荣,也不叫“金相公”了,只说“姓金的,你是什么东西!”……茗烟先一把揪住金荣,问道:“……你是好小子,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!”……茗烟早吃了一下,乱嚷:“你们还不来动手!”宝玉还有三个小厮……—齐乱嚷……蜂拥而上。 于是,教室里砚飞壶碎,纸墨狼藉,好一场恶战!连学里的“代理老师”贾瑞也制止不了。当李贵等大仆人进来制止这场骚乱时,茗烟觉得还不解气,索性揭了金荣的老底子: 茗烟在窗外道:“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奶的侄儿。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,也来唬我们。璜奶是他姑妈。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,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。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!” 茗烟年龄虽小,这话可不轻,说明他对贾氏族中各色人物关系摸得很清楚。不过,作为奴才,他这话可有点“犯上”了。难怪宝玉的大仆人李贵听到后忙喝道:“偏你……知道,有这些蛆嚼!”好在宝玉对茗烟的“闹学”非常理解,他认为“茗烟他也是“为有人期侮我的”,这说明年龄相仿的宝玉和茗烟主仆二人在感情上是十分亲近的。王昆仑先生在他早年的《红楼梦人物论》中把茗烟说成是“狗仗人势的小豪奴”,未免言重了。 茗烟忠于宝玉那是毫不含糊的,宝玉对茗烟也够宽宏大度的,两人虽系主仆,却情同手足。第十九回,茗烟与东府里的丫头万儿在小书房里私会,不巧被宝玉撞见。宝玉不仅没有责罚他,反而问长问短,关心他: 宝玉因问: “那丫头十几岁了?”茗烟道:“大不过十六七岁了。”宝玉道:“连他的岁属也不问问,别的自然越发不知了,可见他白认得你了。可怜,可怜!又问: “名字叫什么?”茗烟大笑道:“……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万儿。”宝玉听了笑道:“也真新奇,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。” 茗烟这时毕竟觉得有点尴尬,便将话题一转,问宝玉:“二爷为何不看这样的好戏?”之后又迎合宝玉,说要悄悄地带宝玉到城外逛逛。对此,脂砚斋有批语云: “茗烟此时只要掩饰方才之过,故设此以悦宝玉之心。” 由茗烟的主意紧接着引出宝玉要去看袭人,脂砚又批道: “宝玉心中早安了这着,但恐茗烟不肯引去,恰遇茗烟私行淫媾,为宝玉所协,故以城外引,以悦其心。宝玉始说出往花家去,非茗烟适有罪所协,万不敢如此私行出外。别家子弟尚不敢外出,况宝玉哉!况菩烟哉!” 知主者莫若仆,“须眉”中知宝玉者莫过茗烟。茗烟的精明之处在于他处事机敏,善于观察,尤善于体察宝玉的心事。第四十三回,凤姐生日这天,正值金钏儿投井死去一周年。一大早宝玉“遍体纯素”,带着茗烟出城,到水月庵祭奠金钏儿。尽管事先宝玉没有向茗烟透露一个字,可是精明乖巧的茗烟已从宝玉的举止行为猜出了七八分。宝玉在庵内井台上焚香礼祭毕,命茗烟收去香炉。茗烟却不收,忙爬下磕了几个头,口内说道: “我茗烟跟二爷这几年,二爷的心事,我没有不知道的,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,我也不敢问。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,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,天上无双,极聪明极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。二爷的心事不能出口,让我代祝:若芳魂有感,香魄多情,虽然阴阳间隔,既是知己之间,时常来望候二爷,未尝不可。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,和你们一处相伴,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。” 这一番“代祝”,将茗烟的个性及其与宝玉非同寻常的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,读后令人称绝。“二爷的心事,我没有不知道的。”统观《红楼梦》全书,敢说对宝玉心事无所不知的独茗烟一人。从某种意义上讲,茗烟的深知宝玉甚至超过了钗、黛、袭、晴。“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”,说明在此以前宝玉还没有不可告诉茗烟的事。这次没告诉茗烟,并不是宝玉信不过茗烟,而是因为宝玉心中确实有难言之苦。“二爷的心事不能出口”,茗烟何尝不知。“我也不敢问”,既说明茗烟对宝玉了解至深,又说明他们虽然“情同手足”,但毕竟主仆有别。最妙的是,既不敢问,藏在心里就是了,却偏又借此说将出来,这就把茗烟那种机灵乖巧的个性特征充分地表现了出来。 茗烟的“代祝”并不是受宝玉委托,但确实能反映宝玉的心愿。这说明,茗烟虽然地位低下,但他决不是一个毫无主见、只知唯命是从、听从主人摆布的奴才。尤令人称绝的是,茗烟不仅敢自作主张地为主人“代祝”,而且竟能断定宝玉“祭祀”的必定是一位“人间有一,天上无双,极聪明极俊雅的女子,并且想当然地要宝玉来世变个女孩儿家和她们一处相伴,再不可又托生这“须眉浊物”(妙语!)了。这分明是宝玉欲言而又不能言的肺腑之言。这时的茗烟,是奴才但又非奴才,似宝玉但又非宝玉。这样乖巧、精明、机敏的小厮怎能不深得宝玉的喜爱呢! 茗烟不仅是宝玉的知己,而且还是宝主叛逆性格的同情者和赞助者。李贵等大仆人因害怕受责罚,一味规劝宝玉好学上进,以使他们作奴才的脸上也有些光彩。他们不过是像袭人、麝月那样,忠实地按照贾政、王夫人的意图,既要照顾好宝玉,又要看管好宝玉。茗烟却不是这样,他了解宝玉的心事,经常为宝玉分忧解愁。尤为可贵酌是,在第二十三回中,茗烟竟敢冒着风险从书坊里“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、合德、武则天、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”,偷偷送给宝玉看,从而使宝玉和黛玉得以读到《西厢记》、《牡丹亭》等优秀文学作品。可以说:在宝、黛叛逆思想形成的过程中,茗烟是起了催化和促进作用的。 茗烟的出身根基不如李贵。李贵的母亲李嬷嬷是宝玉的奶妈,有“半主”之势,连袭人也不放在眼里;茗烟的母亲叶妈是大观园里一个看花草的婆子,不过是个下三等的奴才。在荣国府这个戒规禁严的公府之家,怎能容得毫无根基的“小猴儿”茗烟调皮捣蛋乃至助着主子走“歪门邪道”呢?这是因为茗烟的精明还在他有一套应付周围环境的本领,遇事能审时度势,注意分寸,并能给自己留有退路。第九回,为了保护主人不受欺侮,他瞅准了金荣根底不硬,因此敢赤膊上阵,大打出手。第十九回当宝玉提出要上袭人家去时,茗烟表示同意,但考虑到私自外出,干系非轻,便说:“若他们知道了,说我引着二爷胡走,要打我呢?”宝玉道:“有我呢。”茗烟一听,这才拉了马,和宝玉—同去了。到了袭人家,听到袭人埋怨他们私自外出,茗烟又耍了个小滑头,说:“我说别来吧——不然我们回去吧。”茗烟这句话实在妙极,它不仅照应前文,把责任果真推到宝玉身上,而且把茗烟那种随机应变的“小聪明”形象活灵活观地表现了出来。难怪脂砚斋在此批道:“贼茗烟!”④一个“贼”字,精炼,传神,道出了茗烟的几多灵性。从袭人家出来,茗烟又对花自芳说:“须等我同二爷还到东府里混一混,才好过去的,不然人家就疑惑了。“既讨得宝玉的欢心,又不致被人抓住把柄,这正茗烟的“贼”处。 茗烟的“贼”在第四十三回贾宝玉祭祀金钏儿之后,表现得尤为突出: ……茗烟道:“这便才是。还有一说,咱们来了还有人不放心。若没有人不放心,便晚了进城何妨?若有人不放心,二爷须得进城回家去才是。第一老太太、太太也放了心,第二礼也尽了,不过如此。就是家去了看戏吃酒,也并不是二爷本意,原不过陪着父母尽孝道。二爷若单为了这个不顾老太太、太太悬心,就是方才那受祭的阴魂也不得安生。二爷想我这话如何?” 茗烟这番话说得合情入理,可谓八面周全,既成全了宝玉,又不过分纵着宝玉在外面逛的时间太长,以免家中老太太、太太悬心,自己担不是。这就是茗烟——一个既能使宝玉满意,又能使老太太、太太容得下的茗烟,一个出身卑微、毫无根基却又能在贾府站得住脚的茗烟,一个未脱稚气率真却又很“贼”的小人物茗烟。 曹雪芹笔下无“闲人”。在《红楼梦》这座艺术“大观园”里,如果说贾宝玉是一朵鲜艳夺目的红花,茗烟则是衬扶红花的一片小小的绿叶。俗话说:“红花还得绿叶扶。”由于茗烟这个小人物的存在,从而使得宝玉的思想性格和艺术形象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和完善。 综上所述,茗烟不仅是宝玉一些重大举动的“牵线人”,而且也是宝玉叛逆思想和叛逆行为的同情者和支持者。没有茗烟的机敏和巧于应付,宝玉不可能那么方便地私自外出;没有茗烟的支持和帮助,宝玉在大观园以外种种“离经叛道”的举动将寸步难行。曹雪芹塑造人物形象,善于运用“同中显异”的艺术手法。宝玉与茗烟虽然“情同手足”甚至可以说是“志同道合”,但由于两人的社会地位、生活经历和文化素养迥异,因此在一些事上,两人尽管目标一致,但性格、情趣、策略却截然不同。正是由于这种“差异”,才使茗烟像一片绿叶,衬扶得宝玉这朵红花更加绚丽,才使宝玉的思想性格显得更加鲜明。假如没有茗烟这个小人物,宝玉的形象便会失去不少光彩。这,也许正是曹雪芹塑造茗烟形象的用意之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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